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刘玉涵
《长安的荔枝》播出过半,易烊千玺饰演的李必出场,让人梦回《长安十二时辰》,但相比前作,马伯庸和曹盾、雷佳音的二搭,明显未能再出爆款。
网友对一部剧的超高期待,往往源于对故事的喜爱和卡司的信任,特别是书粉。开播前,就有读者担忧,7万字的小说,改编成35集电视剧,会不会太牵强?
开播后,网友调侃,《长安的荔枝》变成了《长安的权力》《岭南的陪酒侍郎》《海盗孤儿》,比如,15集,雷佳音才开始第一次送荔枝实验;再比如,原著中职场小人物的求生与坚守让人共鸣,剧集转向了屏幕上更流行的权谋和悬疑套路,原本也可以讲好故事,但对权力斗争的处理又很俗套,导致“注水”声泛起……
诸多评论里,有一条高赞回答“用99道工序做了一道拍黄瓜,本想把黄瓜做成硬菜,反而失了其美味。”
今天我们就此讨论,这次的剧集改编出“事故”了吗?中短篇小说改长剧,要解决的核心是什么?这两年,马伯庸作品是香饽饽,但怎样的作品,更适合改编?
【1】
《长安的荔枝》原著聚焦小吏李善德如何将新鲜荔枝从岭南送往长安,完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通过大唐“打工人”的绝境求生,串联起盛唐危机暗涌中的众生百态,讽刺职场陋习与权力腐败。
作为35集的电视剧,单一叙事的确贫乏,所以“荔枝”扩容首先增加了一位几乎“平行”的男主——小舅子郑平安:被家族驱逐沦为“陪酒侍郎”,阴差阳错被左相势力安排入岭南,寻找右相勾结地方的证据,行至一半又加上了“为父报仇”的背景。
小岳岳的轻喜剧演出方式,让观剧的趣味强了,但由此带来的一系列改动也暴露出编剧把控能力的问题。
为了让郑平安的权谋线顺理成章,剧集将男主妻子这一原著中高光角色写死,将夫妻情转移到父女情上,这一改动还能接受,也依然能给观众情感触动。
但在这些没有原作打底的权谋戏里,逻辑漏洞就如雨后春笋,比如,郑平安从打探到暗杀到潜入岭南一系列行动都经不起推敲,处于危险境地时总能开金手指,更显得儿戏。
“权谋线”在书中是随着送荔枝的进程层层揭开,点到为止;而电视剧前期就开启了更多朝堂斗争,并逐渐占据主要篇幅,为让两人都留在岭南、实现双线并行的结构,编剧强行制造冲突,角色智商时有时无,一句话可以解除的误会,偏要节外生枝。
编剧对权谋线把控能力弱,还体现在使用诸多无效剧情拖慢节奏,让观众产生“注水”观感。
在左右相的岭南争斗场上,放进了刺史和胡商商会的错综关系与陈年旧案,胡商间的各种争斗中,又新增商会行首阿弥塔和刺史反目成仇的支线,很多新角色经历高度雷同,至少3个人与右相/刺史势力有“杀父之仇”。
角色多了一堆,人物塑造还很冗余,刺史腐败阴狠、装傻充楞的特点,几个事件就能鲜明表现,但是喝酒、斗鸡重复上演。郑平安无论是和姐夫斗嘴,还是和反派的喜剧式过招,插科打诨重复过多,让人感到“像是小品”。
一回神,荔枝使呢?这一集找瓮,下一集找马,作为岭南NPC主要负责“串场”,为推动权谋线服务。直到第15集才终于做成第一次试验。
丰富不该是简单的重复,把角色和线索复杂化未必是有效设计,改编要是套路陈旧,逻辑不通,就更没有必要了。
剧播至今,最高光的无疑是众人接力、绕城跑马的试验,这还是基于原著的扩写。可以想见,后期李善德与胡商苏谅的不欢而散、荔枝园被砍伐,也将带来情感上的震撼:小人物被卷入权力场后的身不由己,被压迫者又对他人带来压迫的循环。
7万字,如果改编成10集,完全可以以小见大,把故事讲得动人而深入。屏幕上,宏大的权谋叙事常有(不管好不好看),职场共情剧却难寻。扩写如果没有超越于此的新意,也难免观众会觉得注水了。
《长安的荔枝》开播的4集,从服化道到运镜,再到开篇小传等,诸多设计堪称精美,如果让摄影大棚的强光灯把剧情的水蒸一蒸,就真正“剧王”了。
【2】
由《长安的荔枝》我们来说说改编。
按文学评奖惯例,短篇小说不超过2.5万字,中篇是13万字以内,长篇是13万字以上,但并没有绝对标准。
一般来说,20万字以内的文本,改编后体量在20-30集;50万-100万字左右,通常会拍到30-40集。
一部中短篇小说,要改成长剧集(通常24集以上为长剧,16-24集为中剧,16集之内为短剧),必然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扩写。
此前不少剧集的做法是,丰富人物,叠加剧情,但为了追求话题,往往朝着“狗血冲突”方向走,又忽略铺垫和细节刻画,与高收视相对应的,往往是两极化的口碑。
改编自路遥中篇小说《人生》的电视剧《人生之路》,对时代精神氛围、人物性格和剧情设置,都被质疑脱离了原著气质。
《我的后半生》改编自王蒙的《奇葩奇葩处处哀》,小说主要看点是对男主沈卓然精神世界的深度呈现,蕴含了作者对时代观察的哲思,电视剧拍成了老年人的玛丽苏。
这几年,影视公司最爱的,还是亦舒作品的改编。
亦舒小说有300多部,一部大概十二三万字,上世纪改编的声量并不大,因为其小说有很强的地域性,对女性话题的讨论也有时代局限,更突出的是金句。
但自2017年《我的前半生》热播后,国产剧掀起将其改编成长剧的热潮,但又屡屡受到争议,导致亦舒改编一度成了“狗血”“魔改”的代名词:
11万字《我的前半生》,改编后集齐小三上位、闺蜜反目等冲突,观众想看女主凭实力逆袭,却看到了她“撬”了闺蜜男友;
《流金岁月》,被指是玛丽苏大女主;
7万字的《承欢记》,将麦承欢跃升阶级的故事改成了家庭伦理剧;
《玫瑰的故事》有17.6万字,算是近年改编最好的一次,由刘亦菲出演玫瑰让这狗血洒得合理了很多,原著通过四个男人的视角讲述了玫瑰的一生,四段感情线也给了编剧很大的发挥空间。
可以看到,中短篇小说要实现较好的改编,往往原著有丰富的人物关系及情节留白,同时,改编也该尊重原著精神,用细节丰富人物。
顾漫的小说篇幅也大多十几万字,《杉杉来吃》《何以笙箫默》《微微一笑很倾城》等在改编成长剧后都成了爆款,一是还原剧情,选角贴合,好几部都是顾漫担任编剧,创作时深究细节,二是甜剧的创作相对没那么复杂,碰上会拍感情戏的好导演,更是有得发挥。
而这两年,比较成功的中短篇改编,可以看看浙江作家畀愚的《叛逆者》,原著4万余字,改编成43集,30万人打出7.7的高分。
导演周游在采访时提到,小说的时间、空间跨度很大,故事张力强,值得挖掘的东西很多。团队在保留原著的架构上,对故事结构、人物关系等事无巨细地做了多次梳理和调整,这种“二创”,重点完善了男主的成长线,对主要配角的凸显和非必要人物的淡化都恰到好处,而且尊重了观众智商。
【3】
再往前追溯,早年中短篇小说改编,其实更侧重电影:张艺谋拍电影《红高粱》时,将莫言给的6万字缩减到2万字;苏童11万字的《妻妾成群》,被拍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
“好的影视改编并不是非要刻板地、按照原作来讲故事,而应该提取原作的精华,大胆地想象,超常地发挥。”莫言说。
随着网文IP改编的兴起,中短篇小说的创作一度陷入低迷,文学评论家阎晶明认为,这是受到了影视改编的影响:就市场而言,长篇小说改成长剧的机会更多。
有相关从业者在采访中表示,目前市面上主流现代剧差不多是20—24集,古装或者年代剧则是30—40集,这些集数都是经过市场验证的长度,很多IP改编剧会直接套在这个模式里操作。
通常来说,电视剧改编更偏爱长篇小说,特别是平台成为主导方后,一是内容体量上有更大的挖掘空间,二是20集以上更容易发行。播出周期短的话,对平台会员拉新、广告招商都有很大影响。
又要卷质量,又要保商业,因此有段时间,三大平台都推出各种剧场,靠剧场品牌来完成招商。这其中,悬疑剧场就出了不少中短篇小说改编的好剧,比如,双雪涛的中篇《平原上的摩西》改成6集悬疑剧,登录的就是爱奇艺的迷雾剧场。
随着长剧赛道越来越挤,各大平台在争抢大IP之余,还瞄准了不少小众IP,这其中有不少小体量作品,比如,李娟的《我的阿勒泰》、松本清张的《交错的场景》、沈星星的《边水往事》等,走的都是精品短剧创作路线。
随着豆瓣阅读、知乎“盐选故事”等以中短篇为特色的网络文学平台入场,短篇故事成为创作趋势,这些小说以轻体量、反套路、强情绪为看点,既有《执笔》《贵妃起居注》等小说被改编成微短剧,也有《九义人》等中短篇被扩充成了长剧。
近年来,马伯庸的小说一直颇受影视公司青睐,但改编并不是易事。其小说学术性较强,往往是创意大于故事,而电视剧的核心是剧情和人物关系。即便是开头夸的《长安十二时辰》,将“一天”的故事硬生生拍成48集,精彩的开局后也陷入注水争议。
马伯庸较好的一次改编,是本人担任编剧的《显微镜下的大明》,小说23万字,包括了6个案子,他选了其中的“丝绢案”扩写成14集的剧,除了填补细节,丰富人物外,还强化了内容深度,因此口碑极佳。
再看《长安的荔枝》,根据马伯庸和导演曹盾的采访,改成35集的长剧是为了弥补马伯庸在创作时的遗憾,丰富原著中的故事和人物,展现更有层次的世界。但放大朝堂线后,反而冲弱了对“送荔枝”这一主线,权谋又缺乏紧张刺激的交锋,引发不了深度共鸣。
7月,电影版也将上映,很多观众开始期待两个小时的送荔枝故事,从长度而言,这可能更适合品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