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美奖历史上，只有两部谍战题材剧集获得过“最佳剧情类剧集”——分别是《碟中谍》（1967年和1968年，毕竟那是六十年代）以及2012年的《国土安全》（那年刚刚击毙了本·拉登）。不是电视学院不喜欢谍战剧，从《大叔局特工》《双面女间谍》到《美国谍梦》，候选者从不缺。但出于某种原因，2000年之前的艾美评审似乎更偏爱“普通人做普通工作”的剧集。1981年至1999年之间，只有两年，“最佳剧情剧”得主不是讲警察、律师或医生的。

进入21世纪后，获奖题材逐渐扩展：犯罪剧（《黑道家族》《绝命毒师》）、政治剧（《白宫风云》《王冠》），还有那些细致描绘“美国人格的道德腐烂如何从曼哈顿写字楼中滋生”的剧集（《广告狂人》《继承之战》）。

当然，期间也有一些谍战剧在表演和编剧奖项上有所斩获——《美国谍梦》的马修·瑞斯拿过最佳男主，《演播时刻》的编剧阿比·摩根也得过奖——但老实说，这些剧本该拿得更多。比如，《双面女间谍》的维克多·加博连续三年陪跑，没拿到艾美奖，这种事真是伤人心。

不过去年，情况有所变化。《史密斯夫妇》和《流人》双双入围“最佳剧情类剧集”八强，虽然最终输给了《幕府将军》，但至少说明艾美评审开始认真对待电视圈对间谍题材的集体迷恋了。今年想忽视这些剧更难。《流人》卷土重来，有望成为艾美最爱的“回锅选手”。Peacock与英国合拍的《豺狼的日子》也是热门选手之一，由埃迪·雷德梅恩饰演刺客，拉沙纳·林奇饰演追踪他的军情六处探员，是该平台除《叛徒》之外最有希望入围的作品。Netflix出品的《黑鸽》更是近年来最纯正、最有质感的谍战剧之一，凯拉·奈特莉和本·威士肖饰演的角色大胆提出一个问题：和你那位同志好朋友一起当间谍，会有多好玩？

而且远不止这些！Paramount+砸钱请来迈克尔·法斯宾德、杰弗里·怀特和理查德·基尔出演《传奇办公室》（美版）。Apple TV+推出的《卡雷姆》则是一部设定在拿破仑时期的——讲明星主厨当间谍的剧。还有，别忘了，现在公认的“全美最佳剧集”，其实讲的也是反抗军间谍的故事。《安多》的艾美潜力可能是所有谍战剧中最大的，但它其实只是冰山一角。为了梳理当前谍战剧的风头走向，Vulture的评论人尼古拉斯·夸召集了几位电视评论同仁——罗克萨娜·哈达迪、杰克逊·麦克亨利和凯瑟琳·范阿伦登克——一起开了场情报分析会，来探讨为什么这个类型在艾美奖总是吃瘪。——乔·里德

正如乔·里德在前言中指出的，谍战剧历来在艾美奖评审那儿很难讨好。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

凯瑟琳·范阿伦登克：这感觉就是一出标准的“艾美老套剧情”。那些太类型化、太不严肃、太注重动作场面、而不是靠人们在沙发上长吁短叹、皱着眉头谈人生的剧，往往得不到奖项青睐。艾美评审喜欢奖励那种“很明显在讨论某个重大议题”的剧，比如消费主义、财富、艺术天赋、或者“千禧一代到底是什么”。但谍战剧这个类型，观众并没有被训练成去挖掘它的深层主题——除非那个主题是“体制都是邪恶的”。

但即便如此，这个解释也还是有点站不住脚！谍战剧本质上拥有艾美奖过去一直偏爱的元素：阴郁的画面、沉重的氛围、男性荷尔蒙的强势表达。也许问题是——艾美评审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偶尔还挺“好玩”的男性力量？

杰克逊·麦克亨利：那两部曾获得“最佳剧情类剧集奖”的谍战剧，其实就讲明了问题。《碟中谍》是一部刺激的间谍冒险剧，《国土安全》则是高度严肃的剧情剧——它们之间隔了将近半个世纪。《国土安全》的主角虽然是女性，但别忘了，那是2012年，我们正处于“反英雄角色的黄金年代”，卡丽·梅森正是这种设定的代表人物之一。而且，这部剧本身也可以看作是对“反恐战争”中男性幻想的一次延展。

除此之外，我也认同艾美一直不太会处理“类型融合”的作品，而谍战剧恰好就是混合体：它不是纯粹的正剧，往往还掺杂着小道具、搭档、行动戏，因此总显得不如其他候选剧“有分量”。这也能解释《双面女间谍》的下场——谁会把“最佳剧情奖”颁给一部角色换假发换得飞起的剧？说到假发，这是不是也解释了《美国谍梦》在艾美奖上的冷遇？

（转向罗克萨娜）那你怎么看？是不是艾美评审就是又土又挑剔，不配懂谍战剧？

罗克萨娜·哈达迪：我个人至今不能原谅他们不给凯丽·拉塞尔颁奖——她眼角那根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好吗！我有两个理论。第一，要么这部谍战剧根本就不是真的在讲谍战（《史密斯夫妇》其实是在讲婚姻，《流人》本质上是“盖瑞·奥德曼放屁记”）；要么它得在政治立场上明确得不能再明确，观众没有可能分裂意见。比如你要么恨透《国土安全》，要么觉得它是“重要的电视剧”。艾美评审从根本上就不把谍战题材当回事，就像奥斯卡很多年都不承认动作替身那样。他们对“好玩”的东西有种本能的排斥——这太可惜了。毕竟“娱乐性”不等于“没有深度”，《黑鸽》明明好看得要死。反观《国土安全》那种无趣、装腔作势、还有点伊斯兰恐惧症的作品，不知道凭什么更“有资格”。

那说回当下——我们现在突然被这么多谍战剧包围，《流人》《豺狼的日子》《黑鸽》《老头子》《安多》《传奇办公室》《母狮》《卡雷姆》等等，有好有坏——你们觉得为啥这类题材突然井喷？

凯瑟琳·范阿伦登克：谍战剧是一种很聪明的创作方式——它可以讨论政治、国际关系、还能暗搓搓地表达“哎呀现在世界好像真的有点烂”，但却不需要赤裸裸地“讲政治”。很多剧的核心，其实是“一个人在庞大、不可抗拒的体制怪兽面前的挣扎、徒劳和黑色幽默”。这是个天然带有犬儒气质的类型，但它又可以很好玩，很滑稽。正如杰克逊说的，这也是从“反英雄时代”平滑过渡的方向——主人公依然是残缺的、复杂的，但他们偶尔还能把敌人头往烤面包机里摁一把，确实看得挺爽的。

杰克逊·麦克亨利：谍战剧还有个典型元素是“能力爽剧”——这在我们现实生活中充满无能领导者的背景下，格外令人安心。《流人》正是拿这个类型本身的“神操作”来调侃。这种设定本身就和其他类型剧很好融合，因为“超能型游侠”这个角色模板你可以放在各种环境下：比如他一边勾搭法国所有女性，一边给教皇做饭，还耳垂上挂着颗耳钉；又或者他要去推翻一个帝国。我们常说《安多》是一部关于星际叛军的剧，但它的底层结构其实就是卡西安·安多东奔西跑、化险为夷的连续“任务剧”。尤其第一季，他和卢森之间的互动，其实也揭示了这剧本质上想成为什么：卡西安更想拍的是间谍动作片，而卢森则在努力把他拉进战士阵营。

罗克萨娜·哈达迪：我特别赞同凯瑟琳说的“是政治但不讲政治”这点。谍战剧本身就是充满快感的类型，对吧？伪装、色诱、枪战、飙车——这些通通都是逃避现实电视里最让人上瘾的“爬虫脑”成分。而过去十五年，我们文化上也确实在不断渴望这类东西。我不确定还能不能再有一部像《广告狂人》那样的剧诞生了，但大家一定会不断复制《美国谍梦》的路数（但不是《堡垒》那种，没人会记得《堡垒》，我觉得这剧被遗忘更多是Prime Video的发行和宣传策略的问题，不是别的）。除此之外，谍战剧的公式能一直成立，是因为它本身就足够灵活，而且它的组成部分对观众来说极具辨识度。

那你们认为在2025年，最理想的“谍战剧载体”和“形式”是什么？我指的是平台载体（流媒体、有线、网络电视）和剧集结构（限定剧、季播剧、开放型长剧）这两个维度。

杰克逊·麦克亨利：很有意思的一点是，我们所说的这波谍战剧“爆发”，其实大多发生在流媒体平台上，特别是那些科技巨头在好莱坞刷存在感时做出的“准高端”内容：Amazon的《史密斯夫妇》、Netflix的《黑鸽》，还有Apple TV+几乎每一部作品。而《豺狼的日子》《传奇办公室》就像是传统影视公司（通过Peacock和Showtime/Paramount+）的反击。他们主打明星阵容、制作规模，还有那个潜台词：这一季我们能结尾，而且不会水太多集。而网络电视就像是那种还在播《追踪者》一类“每集一个案子”的地方，根本没法讲这种精密结构的谍战故事。所以说，这一波谍战剧确实是搭上了“注意力过载时代”里的合适平台，短平快、又有爆点——但说实话，我有点怀念2000年代那种“广铺大撒”的剧，比如《双面女间谍》和《24小时》，剧情拉满到最后居然连“山猫袭人”都写出来了，只因为编剧写着写着发现没梗了（笑）。

罗克萨娜·哈达迪：我依然支持“周播剧”！谍战剧的肾上腺素冲太猛，观众确实需要缓冲时间，也需要时间去拼图式地搞清楚到底发生了啥。如果HBO现在搞个周日晚间话题爆棚的谍战剧就好了，而不是逼我们去面对未来十年又臭又长的《哈利·波特》。不过既然没有，那我就先安安静静看Showtime的《传奇办公室》吧。我认同杰克逊说的，《黑鸽》确实靠Netflix的一次性可刷制造了不少热度，但你不觉得，如果这剧是周播，热度反而能持续更久吗？想象一下你要苦等整整七天才能看到凯拉·奈特莉和本·威士肖满身鲜血那一集的结局发展，那种折磨感是不是反而成了爆点？（杰克逊，我拒绝承认你拿《追踪者》这种剧当成周播剧的代表。）

凯瑟琳·范阿伦登克：我们也许真的该聊聊《追踪者》到底在演啥，这可能是史上最无聊的剧了。但对我来说，其实有两种模式是行得通的，而且各有优点：第一种是“一季一个完整故事”，制作上就是个整体单位，最好是一次性放出、适合狂刷的那种（对不起，《流人》，但你要是整季上线会更好！）。六集紧凑的悬疑惊悚剧，真的是周末刷剧的理想选择。第二种，是那种我们如今几乎看不到的“老派单元剧模式”，即单集剧情和长期主线混搭，靠角色关系撑住，每周更新。两种我都喜欢！但介于两者之间的“中间状态”，往往看起来就像四不像，尴尬至极。

那除了假发和枪战飙车之外，你们心目中，一部优秀谍战剧的核心魅力是什么？

凯瑟琳：对我来说，这个类型真正的魅力之一就是杰克逊提到的“能力爽点”——我就想看一群人非常擅长自己的工作，然后干得行云流水。但我也特别喜欢那种“自我觉醒”的时刻，或者主角眼前那层迷雾终于被揭开的瞬间——比如《安多》里卡西安从第一季开始的那种缓慢转变，或者《双面女间谍》第一集里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身处的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接着她的整个世界又再度颠覆——这些就是我最上头的瞬间。

杰克逊：任何时候，只要有一个“幕后大老板”从阴影中现身，然后这个角色还恰好是由一位老戏骨演的，我就上头。

罗克萨娜：要是某段镜头节奏精准、风格极强，而且角色突然意识到他/她之前所相信的一切——关于国家、关于职业——全都错了，那我就彻底沦陷。来点自我崩塌的戏码吧！

所以说，《传奇办公室》基本就戳中你嗨点了。

罗克萨娜：没错！迈克尔·法斯宾德脸部崩溃式的那一刻，他意识到“爱情永远无法与这份工作共存”，我真的看得极其享受。

请你们每人做个总结：在2024–25年度，哪部剧在“谍战”这个命题上表现得最出色？

杰克逊：目前唯一一个能边解开政治谜团边烤出法国最酥脆千层酥的间谍，那必须是《卡雷姆》先生，应有敬意！

罗克萨娜：如果你喜欢“间谍很酷、间谍超拽”的类型，那就是《黑鸽》；如果你更想看“间谍情感障碍严重，注定被体制毁灭”的，那就是《传奇办公室》。类型跨度拉满！

凯瑟琳：我选的是《黑鸽》和《豺狼的日子》。当然，我很爱《安多》，而且它确实是我这些剧里最喜欢的一部，但我也认为《安多》包含的东西太多了，硬说它是纯谍战剧，其实也并不完全准确。

主持人：凯瑟琳，我还以为你会单点名《流人》。

凯瑟琳：我也很爱《流人》！但我真的已经受够了那种“邪恶间谍训练营”，类似《危机边缘》那种把小孩养成小间谍的套路，这一季一用我就烦了。

那你们能不能各说一两个你们觉得应该拿下艾美奖的谍战剧表演？

杰克逊：如果我们算《安多》是谍战剧的话，那凯瑟琳·亨特那两段惊为天人的“帝国女魔头”表演必须承认。还有《黑鸽》——艾美奖，给凯瑟琳·亨特来一座！

凯瑟琳：我虽然一向对类型片抱有保留态度，但这我同意！

罗克萨娜：迈克尔·法斯宾德那种像狼一样的笑容值得拿奖，凯拉·奈特莉那咬合偏下的下巴也值得拿奖，我发誓我不是在试图复兴“牙齿日”这个梗。但最重要的，是斯特兰·斯卡斯加德精准演绎了这些“多重身份”的情绪代价，太精彩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最希望间谍剧摆脱的老套是什么？

罗克萨娜：如果我说“美国”本身呢？

杰克逊：差不多意思——我希望那些“凭空捏造的坏蛋组织”赶紧消失，这些组织纯粹是为了让反派模糊、去政治化。这点上，《史密斯夫妇》真的让我很失望。

凯瑟琳：他们说的都很对！我就补充一个实际点的：间谍也该吃饭、该上厕所了吧！给我来一场“人有三急”的尴尬场景，哪怕就一场。另外，如果你不想写这些，那至少就往“黑科技”方向猛冲——炫酷到我忘了主角全身防弹这事儿，那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