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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乐寺:泥木不朽

在世上的物件里,泥易形变,木易朽坏,本是无法久存的代表。然而,有这样一座古刹,木构高层,泥塑身像,却千年未塌。

这就是独乐寺。

独乐寺坐落于天津市蓟州区城内武定街,始建于隋,辽统和二年(984年)重建。独乐寺由山门、观音阁、韦驮亭、报恩院、乾隆行宫、清代民居等建筑组成,占地16500平方米,以古建、泥塑、壁画“三绝”享誉中外。

独乐寺历经千余载风雨、兵火劫难和多次大地震,其极高的历史、文化、艺术价值使中外专家学者赞叹不已,每年游客络绎不绝。以泥木之躯屹立至今,这一奇迹除了自身巧夺天工的建筑建构,更要归功于一代代人孜孜不倦、突出重点的保护维修。

从梁思成跋山涉水考察开始,中国古建筑的考察和保护有了新的思路。在独乐寺,梁思成写成的中国第一篇古建筑调查报告,把中国古建筑历史的考察重心从文献考证转向实地勘察,开启了中国人用科学眼光审视自身建筑传统的新篇章。

没有一座千年建筑,能单纯靠着自身结构的坚韧而长存于世。在它的背后,是一个国家对民族历史文化的尊重珍惜,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当散落大地的遗构被更为科学地发现、重视、保护,后人便有机会亲历古建筑的美,抵达那些消逝的年代。

结构统一:泥木之美

每个来独乐寺的游客,都会在黄昏时刻被独乐寺的美所惊叹。斑驳的光影投射在独乐寺山门和观音阁的红褐色墙体上,飞鸟在檐角来回,一时间整个空间里辉光澄澈,色彩满溢。

山门是独乐寺的第一份礼物。作为现存最早的庑殿顶山门,独乐寺山门面阔三间、进深二间,有着五脊四坡的雄浑气势。在古代,庑殿顶是等级最高的一种屋顶形式,多为皇家宫殿或顶级佛寺所用,寻常建筑绝难企及。更令人震撼的是,檐下有硕大的辽代斗拱托举盛开,檐顶有让梁思成称为“极可罕贵之物也”的鸱尾,静中寓动,大中有细,庄严不失飘逸,让独乐寺山门在结构上相得益彰,充满美感。

斗拱的每个构件既是装饰,也是实实在在的受力结构。斗拱的实用性与美观并重,成千上万的木构件如积木般精准组合。木,在此不仅是材料,更是一种营造的语言,一种美的表达。梁思成在独乐寺初次调查十余年后写《中国建筑史》,仍旧赞叹“在结构方面言,此山门实为运用斗拱至最高艺术标准之精品”。

这种结构让山门和观音阁呈现统一的美感。进入独乐寺,人们首先就会注意到观音阁在山门中慢慢显现的过程,犹如景在画框中。

建筑与塑像的关系也被匠心安排,形成对话关系。塑像工艺极为复杂,以木为架,用稻草捆扎出大体形状,最后以泥塑形,层层敷铺,精雕细琢。塑像前倾的身姿、飘动的衣袂和肌肤的质感,都在此过程中被泥土永恒定格。

塑像并非后置于空间,而是与木架结构共生——工匠先确保建筑的稳固,再在空间内塑造出饱满充盈却不显得拥挤的视觉效果。观音阁中,高达16.08米的十一面观音塑像饱满充盈,目光从三楼的阁楼门透出,与山门金刚力士等辽塑珍品的目光交汇于一点,位置刚好位于入山门的第一步。这种预设的视觉轴线,体现了高超卓越的空间美学。

观音阁是国内最古老的木结构楼阁。仰视观之,柱、梁、枋、椽组成的结构网络,如同巨树盘根错落,犬牙相咬,向上生长。

“观音阁的双层柱网结构,是建筑抗震性能卓越的关键。”资深讲解员告诉记者,“汶川地震时,身处文物建筑的人员伤亡率极低,正是因为古建的双层框架起到了极好的耗能作用”。

千年来,这种结构网络用自身的弹性消化了无数次地震的冲击,用它的柔韧,战胜了自然的蛮力。这种以柔克刚的智慧,正是东方哲学在建筑上的绝妙体现。

独乐寺最动人之处,是实用、美学、文化的统一,是宏观与细节的深度交融,是泥木一体的营造智慧,是空间、外观、结构以及构造上保有初建时的完整性,实在是一个古建筑奇迹。

考察之难:泥木历史

独乐寺的发现和考察,也是一个动人的故事,是中国建筑史的一段佳话。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梁思成一直心存焦虑,他想打破日本人认为“中国没有能够掌握专业摄影和测绘技术的人员”“要想看唐代木构,必然要去日本”的偏见。为了解读中国古代建筑的百科全书《营造法式》,研究中国早期的木结构建筑,梁思成不断思索,但苦于没有具体实例。

梁思成思索的,不仅是一种发现古建筑的方法,更是一种延续和保护民族建筑瑰宝的方式。他想证明,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这样一群专业、科学、理性的人,从事着专门的工作,保护自己民族的文化遗产,而不是等着别人来发现、来考察、来掠夺。

独乐寺的出现也像一次与时间的赛跑。日本学者关野贞一次巧遇发现独乐寺,并向中国营造学社提及了古寺的情况。恰当其时,著名建筑师杨延宝向梁思成提到有张外表古怪的寺庙照片,其斗拱令人印象深刻。梁思成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建筑的特别,决定做一次准备充分的调研。

1932年,梁思成带领中国营造学社第一次考察独乐寺。测绘伊始,梁思成便发现,这里的斗拱雄健、出檐深远,与熟悉的明清建筑截然不同。尽管是辽代遗构,独乐寺观音阁的形制却宛如从敦煌壁画中走出的唐代楼阁。他在《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中激动地写道,其“上承唐代遗风,下启宋式营造,实研究我国建筑蜕变上重要资料,罕有之宝物也”。

饱读史书的梁思成明白其中的可贵。辽是契丹族建立的边疆政权,虽与北宋并立,文化上却是唐风的忠实继承者。他意识到,独乐寺观音阁正是“唐风辽骨”的典范,折射出多元文化的交融。他遥想千年前的汉人工匠在唐制基础上,融入了契丹的审美与信仰,创造了独特的建筑文化风格。

梁思成细致测量,记录在册。独乐寺之行,成为中国营造学社工作方法乃至中国古建筑考察方法转折的里程碑——从文献考证转向实地勘察,开启了中国人用科学眼光审视自身建筑传统的新篇章。

而梁思成回家后在《中国营造学社汇刊》上发表的《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已成为研究中国建筑的学术典范,开创了中国古建调查和研究的先河。

梁思成离开后,独乐寺剩下的大量的测量和绘图工作由陈明达与莫宗江等人来完成。1990年,陈明达完成了一篇重要的文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的大木作制度》。在此文中,陈明达复原辽宋时期的建筑语言,使用“材份”“宋尺”“标准间广”“数字比例”“方格网”等传统语言和工具,以缜密的逻辑推演展示古代建筑师设计一个建筑组群的过程。这篇《独乐寺观音阁、山门的大木作制度》与梁思成的《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各自代表了所处时代学术研究的最高水平。

正是这些前赴后继的中国建筑师,理论做尺,身体力行,独乐寺才得以从历史的尘埃中走出,继续在世上站而弥坚。

文脉流传:泥木永恒

独乐寺自辽代重建以来,分别在明万历,清顺治、乾隆、光绪年间修缮过。在战争年代,独乐寺饱受军阀和日本侵略者的摧残,寺院已然满目疮痍,雕像“防尘珠”等贵重饰物都被盗走。

除了人祸,梁思成在《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最后一章中着重分析了独乐寺保护的重点。他以独乐寺为代表,总结“我国建筑,向以木料为主要材料”的观点,对古建筑保护的急重轻缓做出了超越时代的前瞻性规划。在当时,梁思成就敏锐地注意到木料古建筑的保护重心,提出了独乐寺作为木架建筑最急迫的危险:“水、火是也。”其中,水容易腐蚀木质,最终朽坏,火则更是会让木质直接毁于一旦。

1961年,独乐寺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逐年进行修缮。20世纪70年代末,“泥人张”民间彩塑的传人张铭,和天津市彩塑工作室的技师一起,承担了独乐寺古代塑像的修复任务,对观音像、胁侍菩萨、海岛观音等古代塑像进行修缮,并极大保持了原作风格。

近年来,在各级政府支持下,对独乐寺的保护措施在有条不紊地实施。一系列文物保护及安防、消防工程按部就班,融入独乐寺的日常维护之中,确保独乐寺安全。

这些措施,是对梁思成洞见的隔空呼应。记者了解到,独乐寺的周边规划在这些年先后完成,文物库房持续升级改造,独乐寺文物消防队成立,完成独乐寺消防升级改造。相关部门完善了山门防雷工程,对独乐寺塑像壁画进行前期研究,对观音像周边环境变化监测,对壁画、塑像彩绘修复试验点位观察,对已知数据进行分析整理和编制保护方案,2024年完成《独乐寺泥塑壁画前期研究(第一阶段)报告》。

在独乐寺临街处,蓟州建筑学社则作为独乐寺建筑文化的重要补充,为游客提供体验、了解、学习中国传统营造文化的重要公共文化空间。蓟州建筑学社成立于2021年,由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天津大学、同济大学等研学究机构的多位专家学者共同倡议发起。学社以独乐寺为切入点,借助展览、研学、图书出版、文创研发为途径,专注于研究与弘扬中国古代营造文化,目前已经形成了营造工具、手稿文献、营造影像、营造图籍、营造模型五大类。

蓟州建筑学社常务副社长、天津市蓟州区大木作营造技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范君向记者介绍,学社举办非物质文化遗产研学课程,开展研学活动300余场,构筑传统建筑技艺传承的实践平台,开展技艺教学、推动非物质文化遗产活化等活动,并多次举办专业学术论坛,获得各位观众和学界的一致好评。

一所古建筑能够矗立千年,既是因为自身的稳固和历史的幸运,也是因为无数后人的默默付出。一所建筑真正的不朽,不仅在于材料的坚固,更在于智慧的传承。一所建筑真正的美好,不仅在于古代匠人创造时的智慧,更在于后世的薪火相传。

穿越时代和历史的隔空接力,才能让易松动的泥土获得加固,让易焚毁的木材获得保护,让蕴含其中的文化生命力获得源源不断的存续。自此泥木作为物质获得新生,成为文化的不朽见证。

时至今日,这座千年古刹,依然静静地矗立在老城里,续写着泥木长诗。独乐寺建筑、雕塑与人文精神深度融合,等待着每一双惊叹的眼睛,去感叹一个文明的审美高度、技术成就和精神世界。(记者 曾晋 张宇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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